在宋清的印象中, 大齊村是十裏八鄉最窮困的村落，除了本村的人，根本沒什麽外人到那去，就連知青都很少被派到那裏, 因為那邊幾乎沒有多餘的住所, 就連牛棚裏都住滿了。

想到這, 宋清心裏忽然有了數。

如果真是她想的這樣, 程致遠幫了她這麽多，她也想回報一二。

從這天起，宋清一直留意著程致遠的去向，終於有一天，程致遠在回家，待他們睡後帶了兩個大布包悄悄溜出門。

此時的天色全暗, 凜冽的北風刮過臉頰留下一片刺痛。

宋清追出巷口, 喘出的熱氣變成白霧, 模糊了她的視線。

程致遠聽到後面的動靜，停下來回頭一看, 發現是宋清。

她出來的急, 外套扣錯了不說，帽子也戴的歪歪扭扭, 著急忙慌的跑過來, 看著倒是多了幾分小姑娘的可愛。

沒等程致遠說話，宋清就開口了, 她謹慎的看了看四周，再小聲的說：“能不能帶我一起去, 我給你放風。”

程致遠楞了一下, 很快反應過來, 此時他臉上沒有常掛著的笑容，神情嚴肅道：“你知不知這件事被人發現的嚴重性，很有可能被舉報受批評，也落到那副田地。”

他沒問宋清怎麽知道，反而跟她強調這件事的嚴重性，試圖勸退她。

宋清沒再說什麽，直接跳上後座，拍了拍他的背讓他快走。

她跟著去總是安全一點，萬一被人發現，就說程致遠送她回下河村，只是天黑走錯了路，到時候把布包藏到空間裏，就算別人懷疑也找不出證據。

程致遠單腿撐在地上保持車身的平衡，停了好一會才重新登上腳踏板。

去大齊村的路途比宋清想的要遠，尤其是進村前的路。

路面坑窪不平不說，還因為連日的雨變得泥濘不堪，一個不小心，車輪就陷進泥裏，廢翻勁才能拉出來，就算推著自行車走也很是不易。

大齊村的人都比較懶，這種路況放在別的村早就自發墊上碎幹草鋪條路出來。

宋清脫下鞋襪，赤腳踩在泥裏，她身量小，體重輕，不易陷進去。

她看著眉頭緊鎖的程致遠說：“你要是相信我的話，告訴我位置，我過去送。”

程致遠用力拔出鞋子，他的褲腿上已全是泥巴，嘆了口氣說：“這事有風險，你在這等我，我自己進去。”

宋清冷靜的說：“你太重了，在泥地裏走一步陷一步，進去也不會多好，走得慢還容易被人發現。”

“別磨蹭了，你告訴我位置，我好快去快回。”

她說的有道理，程致遠也沒法反駁，只能告訴方位。

宋清取下車頭上掛著的布包背在肩上，朝大齊村西邊小跑過去。

大齊村西邊。

三個老人躺在四面漏風用破木板加固圍起來的破房子裏，蓋著破舊棉被，一開始時不時傳來幾聲咳嗽，後來越來越猛烈，聽那架勢，恨不得將肺都咳出來。

“老家夥，沒事吧。”

“沒事，老毛病了，一到冬天就咳，吵到你們了吧。”

“沒有，我們這把年紀了，都覺少。”

宋清走到屋子外聽到裏面的談話聲，想著應該是這裏。

她記得程致遠的叮囑，躡手躡腳把東西放到門口，敲三下停一下，再敲兩下。

也不等裏面的人出來，敲完就跑。

門被拉開一條縫，裏面的人看著那道背影消失後，才打開門把布包拽進去。

開門的人對咳嗽的人的人說：“那孩子又來看你了。”

見布包打開後裏面是三條窄長棉被，兩盒貼了標簽的藥和一些吃食，咳嗽的老人坐起來把東西分給另外兩人，疲憊的說：“快睡吧。”

程致遠一手扶著自行車一手拎著泥鞋，站在原地望著宋清離開的方向。

夏時，他第一次來這，那時有蟬鳴蛙叫，入秋後有風吹麥穗的沙沙聲，分明是愉悅的聲音，卻讓他心情壓抑。

現在，眼前幽暗漆黑，耳邊寒風呼嘯，心裏依舊沈悶，但總算看到一條縫隙。

宋清從縫隙破進來，跑到他眼前，低聲說：“好了，咱們快回家。”這事危險，到底得小心點。

回去的路上，程致遠對宋清說：“謝謝。”

“該是我謝謝你才對。”宋清頭抵著他的背部，有些昏昏欲睡，聽到他的話半睜開眼睛答了一句。

程致遠言出必行，後來也確實沒人來找過宋清的麻煩。

其實那天下午，宋清就隱隱有感覺，下河村的那兩家人來了，只是程致遠沒告訴她。

所以今天能幫上他，宋清也很高興。

第二天起床，宋木邊揉眼睛便跟宋清說話，他長得可愛，聲音又奶，稍微拉長一點尾音便像撒嬌：“阿姐，我昨晚夢見你不見了。”

宋清把他要穿的衣服放在床邊，淡定問道：“那你哭了嗎？”

“沒有，哥哥說要堅強，不能經常哭鼻子。”

昨夜宋木醒來，沒見到宋清，癟著嘴呆坐了一會，想到程致遠跟他說的話，忍著淚委屈的又閉眼睡下了。

早上醒來發現宋清還在，就以為是做夢。

宋清適時的誇讚他，“真棒。”順便給他提溜一下掉檔的小棉褲，把宋木抱放在地上，讓他自己穿鞋。

“奶奶今天要去看病人，你陪阿姐去上班好不好。”

“好。”宋木穿好鞋提著茶壺搖搖晃晃的走出門。

程致遠昨天結了通電話，說是程奶奶的閨蜜生了大病在住院，想在離開前再見見程奶奶。

程奶奶本來想帶著宋木一起去，是宋清覺得她帶著孩子出門不方便，還害怕打擾病人休息，提出帶宋木去上班。

宋清穿好衣服輕手輕腳的走進廚房，燒了鍋稀飯，又攤了幾張雞蛋餅，配上程奶奶先前腌的鹹菜坐早餐剛剛好。

程奶奶起來發現宋清已經把早飯做好端上桌，“清清太懂事了。”

昨天她本來就擔心的睡不著，又聽到兩個孩子出去的動靜，就更睡不著了，等兩孩子回來又過了好久才入睡，這才起來晚了。

宋清從廚房忙活完出來，看她眼下一片烏黑，精神也有些萎靡，想讓她放松一些，就說：“沒您做的好吃，以後還得跟你多學學。”

程奶奶笑呵呵坐下來跟她說話。

程致遠刷牙的時候突然探出頭來，對程奶奶說：“奶娘你快吃，吃完我跟你一起去車站趕車。”

程奶奶閨蜜在省城醫院治療，他們得坐火車過去。

宋清還給他們煮了雞蛋，煎了肉餅，裝在飯盒裏作為路上的吃食。

因為要走兩天，程致遠把自行車留在家裏給宋清上班用，他帶著奶奶找了拖拉機把他們送到火車站。

他們走後，宋清帶弟弟去上班。

一路上，宋木有些興奮，原本內向的他話多了不少，坐在自行車後座抱著宋清的腰一直問問題。

“那我可以幫你一起做嗎？”

“可以，不過你現在還小，得量力而行。”

“量力而行是什麽？”

宋清耐心的一一回答。

“喲，這誰家小孩了。”張華師傅的副手申海看著坐在角落凳子上安靜掰白菜的宋木大聲問。

洗碗的趙嬸白了他一眼，“這多明顯，跟小宋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，兩姐弟長得一模一樣的。”

宋清出去倒垃圾剛回來，只聽到趙嬸帶有誇張成分的後半截話，驚訝的問：“啊，像嗎？”

趙嬸肯定的點頭，“像。”

其他人仔細看了看他倆的臉，也紛紛說像。

“我以前沒註意過。”宋清笑笑說。

給工人打完菜收拾後廚的時候，趙嬸湊過來說：“小宋，這個月12號，廠裏休息日，你跟弟弟有空嗎？”

12號紡織廠機器換新，工人統一放假。

宋清擰幹凈抹布去擦打菜的臺面，也沒說有空沒空，問她怎麽了。

趙嬸不好意思的說：“12號我兒子結婚。”

一聽這話，宋清就知道她的意思了，“趙嬸，那天我們一定去。”

“好好，好，還有一件事，”趙嬸貼在她耳邊小聲的說：“能不能讓你弟弟在11號晚上的時候去給我家壓個床？”

結婚壓床是這邊的鄉俗，是在新人結婚前夜，找對聰明的男童女童到婚房上滾兩圈，說幾句吉利話。

趙嬸在親戚朋友裏找了一圈都找不到滿意的小男孩，正愁著呢。

今天宋清帶宋木過來，趙嬸見宋木長得機靈可愛，喜歡的不得了，便想讓他給自家兒子壓床。

經過程致遠的建議，關於宋木的事情，宋清一律要詢問他的想法。

程致遠說這樣能培養宋木的獨立自主意識，讓他往後更堅強些，宋清聽完覺得有道理，就照著他的建議做。

宋清看了眼還在與白菜較勁的宋木，說：“趙嬸，待會我問問他。”

趙嬸還以為宋清這是推脫，有些失望點點頭，還不死心的追說兩句：“小宋，壓床是吉利事，不是啥壞事。”

宋清聽出來她誤會了，哭笑不得的解釋說：“趙嬸，我不是拒絕的意思，小孩子一天天長大，得學會自己做決定。”

“好好好，那你待會幫我問問啊。”聽了宋清的話，趙嬸心裏一下好受了許多。

宋清擦完桌子，洗幹凈手，走到宋木身邊蹲下。

趙嬸禁不住伸脖子看他們倆，見宋清摸著宋木的腦袋說了幾句話。

一開始宋木歪頭像是不明白，宋清又說了幾句，宋木一會點頭又一會搖頭，趙嬸也摸不清什麽情況，抓耳撓腮的等著宋清回來告訴她結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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